第八届“华东师范大学-《英语世界》杯”翻译大赛英译汉参考译文
发布时间:2017年10月09日
发布人:nanyuzi  

 

哲学即乡思,是处处为家的渴望。——诺瓦利斯

 

/约翰·伯格1   /张春柏

 

人类从游牧生活到定居生活的变迁,据称标志着后来所谓文明的开端。未几,在城外生活的人便被称为未开化者。不过,那是狼群周遭的山野传说,自当别论。

 

过去一个半世纪里,有个重要的变迁或许可与之相提并论。此前从未有过这么多人离开家园,迁至他处。迁移是当今时代的本质经验,无论自愿与否,无论迁至他国还是由乡入城。工业化与资本主义需要用一种新的暴力以空前的规模迁送人口。这种迁移,早在16世纪奴隶贸易肇始之际,便已初露端倪。此后,第一次世界大战的西线战场亦照例复制,大量征募来的士兵被移出家园,集合起来,运输至此,再集中投送到一片无人地带2。再往后,世界各地的集中营继续以同样的模式,操演着同样的人口迁移流程。

 

所有的近现代史学家,从马克思到施本格勒,对当今的人口迁移现象都有过论述。既如此,又何需我等赘言?实为智者之所失略补数语而已。并非出于乡愁,而是因为失漏之处正是希望之地。

 

长期以来,这个词(古斯堪的纳维亚语为Heimer,高地德语heim,希腊语kōmi意为村庄)一直为两类道德学家所专宠,二者都为当权者所青睐。于是,这个概念成了家庭道德规范的基础,捍卫着家庭的财产(包括妇女)。同时,国家的概念成了爱国主义的第一信条,激励男人在战争中慷慨赴死,而这些战争往往只是为少数统治阶级成员的利益服务的。这两种用法都遮蔽了的本意。

 

起初,意指世界的中心——是本体意义而非地理概念上的中心。米尔恰·埃利亚代3论证了家是如何成为世界的基础的。他认为,家是真实界的核心。在传统社会中,一切能让世界成为有意义的存在的东西都是实在的;周遭的混沌确实存在过,并且威胁着人类,但它的威胁在于它不是具有意义的实在。人一旦失去了真实界核心的家,不仅会失去栖身之所,还会在不存在、不真实中失去自身。没有了家,一切都支离破碎。

 

家是世界的中心,因为它是垂直线与水平线的交汇点。垂直线是一条小路,上通天国,下达地府。水平线代表全世界的交通网,地球上所有的道路,无一漏网。因此,在家的人离天国诸神和地府众灵最近。唯其近,在家的人才上得天国,下得地府。人世间一切旅行,莫不始于家中,但愿也归于家中。

 

这种两线相遇相交带来的期许,在当年游牧人的思想和信仰中或许已经萌芽,不过,他们只能把那根垂直线随身携带,就和他们的帐篷柱一般。本世纪末,交通运输规模空前,但是在千千万离家背井者的心中,或许依然默默地保留着些许这种期许。

 

迁移不仅意味着弃家远行,生活在他者中间,还意味着解构世界的本义——并在极端情况下——将自己弃于荒诞的不真实之中。

 

若非暴力强迫,迁移自然可能为希望所驱使,也可能为绝望所驱使。譬如,对农夫的儿子而言,令人压抑的传统父权之荒诞,远甚于任何混沌。村子里的贫穷可能比大都市的犯罪更荒诞。在外国人中间生也好、死也罢,不见得比在同胞的压迫折磨下生活更荒诞。这一切可能都是真实的。但是,要迁移必定要拆除世界的中心,进入一个迷失的、没有方向的碎片世界中。


注释:


1. 约翰·伯格(John Berger1926115日—201712),英国艺术史家、小说家、公共知识分子、画家。


2. 这里的原文no man’s land原指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同盟国和协约国军队的战壕系统之间双方都不敢进入的区域,通常译为“无人地带”或“无人区”,此处引申为整个西线战场。


3. 米尔恰·埃利亚代(Mircea Eliade1907年—1986),罗马尼亚宗教史学家、作家和哲学家,曾为芝加哥大学教授。